第91章 哀顺变(2/2)
四目相对的瞬间,漫天飞雪凝滞。
元韫浓攥紧了缰绳。
慕湖舟的唇动了动,目光落在元韫浓耳边,那里悬着裴令仪送的白玛瑙耳坠。
“你……”慕湖舟艰难且嘶哑地发出第一个音节。
“风雪如此之大,如此之急,太子殿下该回去了。”元韫浓打断了他,声音清冷。
雪愈急。
舞阳儿向前,与慕湖舟擦肩而过时,好像谁都没有回头。
只是几息之后,慕湖舟转过了身,“浓浓。”
元韫浓勒住了缰绳。
她始终没有回头,只是微微抬眸,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。
那里灯火通明,裴令仪大概正在收拾残局。
裴令仪一贯手段狠厉,斩尽后患。
这回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理。
慕湖舟忽然笑了,笑声嘶哑:“如果要跟我道别了,好歹看我一眼吧。”
元韫浓的眸光低垂,晃动了一下。
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这几步的风雪。
“表哥。”她终于开口,嗓音轻得几乎被雪淹没,“保重。”
慕湖舟抬手抹去唇边的血,“……抱歉,我……没能制止,也没能来得及。”
元韫浓却道:“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因为结果已经那样了。
马蹄声再次响起,元韫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之中。
慕湖舟站在原地,伫立了许久,看着地上那串蹄印被新雪覆盖。
他忽然想起破庙中他许的愿,他许的是和元韫浓的来生。
愿与她岁岁常相见,愿负担她的来日。
而今一看,果然是妄念。
慕湖舟终于转过身,拖着染血的剑,一步一步走回那座困了他半生的牢笼。
雪地上,两行脚印各自延伸,终究是背道而驰。
他踉跄着扶住宫墙,在墙面上拖出一道狰狞血痕。
慕湖舟突然低笑出声,甩手将怀里的印章抛入池中。
金光闪过,太子金印“扑通”一声坠入浮了碎冰的池水里。
而舞阳儿跑出宫门,宫门在元韫浓身后缓缓闭合,将今夜的血腥与阴谋一同锁在了深宫里。
元韫浓没有回一片狼藉的清河王府,而是回到了岐国公府,自己的岁浓院里。
冷静……冷静……
元韫浓反复告诫自己应该冷静,不能在此时把什么都搭进去。
她攥紧了掌心,坐在绣凳上,双眸紧闭,奉劝自己理应冷静。
不知道空坐了多久,房门被打开,耳畔传来一声轻叹:“……阿姊。”
元韫浓睁开眼睛,“我该表现得悲愤,我该一蹶不振,才像个丧母的郡主,对吗?”
“阿姊要是不适,我也有旁的法子。”裴令仪道。
“太多风险了,就这个吧。演戏而已,这宫里哪一个人不在演?”元韫浓说。
只有麻痹他们,装作颓靡,才能一击毙命。
“要演多久?”她问。
裴令仪说:“万寿节那一日,便可以开始。”
“那不远了。”元韫浓说。
“阿姊。”裴令仪上前一步,眼中含有隐忧。
元韫浓却道:“你先回去吧,一路赶来辛苦你了,好好歇歇,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裴令仪张了张嘴,似有什么想说的,却最终归于沉寂。
“好,阿姊……”他还是没说出什么,只是道,“若是有事,我都在。”
他本就不是什么伶牙俐齿之人,沉默寡言,从来在元韫浓面前更是口舌笨拙。
元韫浓极轻地应了一声。
裴令仪便走了出去,把门带上。
一合上门,他便几乎是瘫软地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了地上。
他按住自己发抖的手,血从身下缓慢地渗出。
齐家和白家早有准备,这一战打得极其凶险。
虽然他们奈何不了他,但他同样也没能彻底挫败对方的势力,等同于两败俱伤。
得了消息,他是快马加鞭全力赶来,身上不少伤,也着实是疲惫至极了。
他本就是在病中出战的。
裴令仪的睫毛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和已干涸的血痂,他艰难又绵长地喘息着,又将掌心按在了流血的伤口上。
紧绷的精神稍稍松懈下来,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、寒冷、麻木和疲惫。
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,他其实应该赶紧起身去处理。
身体的负担也快要达到极限,或者他又该去躺下歇一会,喊大夫来看一看。
但他太累了,而元韫浓就在他身后,一门之隔。
隔着这一扇门,在这样的时候,裴令仪不想离开。
就算是见不到元韫浓,就在外面,好像是陪着她,这样也足够了。
其实他也应该高兴的,尽管元韫浓没有戴上圆月项链,但却戴上了耳坠。
就算元韫浓还没有彻底原谅他,认可他的团圆,但至少也说明元韫浓还是念及旧情的。
裴令仪想了很多东西,头脑昏沉。
眼皮越来越沉重,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,昏睡了过去。
元韫浓这一夜睡得并不好,只是小憩片刻。
她推门想叫人,却发觉门沉得很,推不动。
用了狠劲,她推开门的刹那,看见外头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而落。
倚在门前的身影猛然一晃,裴令仪的身子歪倒了一下。
裴令仪睫毛颤了颤,晨光里,他苍白的面容浮着病态的潮红,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,衣衫已浸成暗红。
身下的血迹也已经凝固干涸了。
元韫浓眉头紧锁,蹲下身摸了摸裴令仪的额头,烫得吓人,“裴令仪。”
“你这样是想早点去死吗?这时候你就打算又丢下我一个人?”元韫浓咬牙道,语气里带着愠怒。
“阿姊……”裴令仪突然开口,嗓音哑得骇人,“阿姊的呼吸声比昨夜平稳多了。”
裴令仪染血的指尖虚虚地摸了摸元韫浓的脸庞,“阿姊放心,我很快就好,只是歇一会,很快就好了。我马上就回清河王府,去处理后面的事情。”
元韫浓的手僵在半空。
檐角的铃铛被风雪卷出清越的声响,雪落却是无声无息的。
“我会处理好一切,不叫阿姊烦心。”裴令仪哑声道。